小女兒暑假打工記

最好的教育是「社會現場」,台灣教育最大的迷思就是「教育」、「工作」截然二分,也就是在學期間把你阻隔在「家庭和學校」構築而成的「溫室」内唸書,待大學或研究所畢業後,再以自身的本領去「掙錢、養活自己」。

我跟太太不是「富二代」,但也不是「負二代」,我常向女兒說爸媽是「三無」,無家產、無權勢、無銀兩,每個月賺的錢,只夠妳們日常的花用,想買自己喜歡的東西,到媽媽的店打工,但「Super老媽」一個人當4、5個人用,女兒很清楚,到媽的店裡打工,只是「藉名目,領零用錢」,做得再累,日薪300,歹勢,「超級血汗工廠」。

大女兒寒假到微熱打工,吃到「高薪甜頭」,小女兒今年國中畢業,高中放榜後也想如法炮製,只是暑假的微熱無打工缺,小女兒「需錢恐急」只能自己想辦法。

鄉下地方,暑假打工缺不多,大都是火鍋店、工廠、農場、挫冰店,小女兒找了快2個禮拜,一直沒有著落,我建議她學「大佛普拉斯」的菜脯去吹ci so mi,因為她是北斗國中管樂隊的聲部長,吹薩克斯風一把罩,「我來幫你找「女子樂團」,一天賺個2、3000元沒問題,鄉下人口老化,這工作應「應接不暇」,「你想見人生百態,這裡就是最好的教室,好好的為往生者吹奏一曲,就是盡功德,我教你看這些禮儀的表面功夫,看達官貴人如何跑攤,你只管吹你的蕯克斯風」。

我講得口沫橫飛,女兒只回「這太累了,打死我都不想再吹薩克斯風」,豈料,一個禮拜後,女兒自己找到比吹薩克斯風累上好幾十陪的「牛排館服務員」。

這是一間北斗生意最好的牛排館,環境悠美,女兒滿心歡喜地連上3天,做的是洗餐盤、拖地板、洗廁所、洗菜的工作,第4天接她下班,擺一付臭臉,她說「好累、好累,明天要上一整天」。

接下來約一個禮拜,接她下班就是看她一付臭臉,我只能說「昱榳,你一定可以熬過去的」,這不是安慰的話,因為我開過茶吧,知後場的工作很快就會上手,女兒從小到大沒被這樣操過,每天有做不完的事,她是國中菜鳥,單純的她一定什麼都拿來做,當然累死自己。已做了一個多禮拜,她又再度說「好累」,這次,我沒再鼓勵她,「不想做,明天立即跟經理講,妳適應不來」。

過没幾天,她不擺臭臉了,原來已經被派到「前場點單」,她說,不用端牛排了,手比較不酸,原來她這段時間用心背店裡的餐點,前場缺人,店長就派她上場(板凳球員上場),這時她才熬過鎮痛期。

一個多月的打工,即將在20日畫下句點,女兒問我「要怎麼跟經理講,因為我當初說會一直做下去」,我說,「妳又不是正常職員,他們給妳的是實習薪,就老實說,妳要上高中暑輔了,也別想說,假日還可以來打工,除非她有拜託妳」。

這期間,阿公、阿媽也有怨言,「為什麼要給小孩去做那麼累的工作」,我何嘗不知累,但這都是她自己找的,她也願意承擔,我沒辦法替她做,只能從旁給她意見,等她領錢那一天,你就知道,「我賺到的不只是錢,還有滿滿的社會經驗」。

在台灣扭曲的教育下,學校像「罐頭工廠」,把學生訓練一身「唸書絕學」,會唸書的人就是會考試的人,但懂得做人道理的人,不一定會唸書,問題是,將來出社會,決定你能走多遠,往往不是你唸書本領而是人格特質,這社會有學不完的知識和學問,最精彩、最苦也最吸引人的「永遠在窗外」。

國小上學第一天,學校竟來一部SNG車

不孝子的反省日記(寫於2009年)

阿爸爸就像我人生的一面鏡子,他過去的選擇,就得出現在的結果。

從早年的他說起,他從退伍後就得到阿公的庇蔭,年青時便進入農會信用部工作,不久便又轉到銀行服務,一待就是25年,從小職員做到協理、襄理、副理到經理,退休前被打入冷宮,做個小專員。

銀行是他的主業,而副業可多了,從早年投資紡織廠,到飼養肉鴿販售,又租地種植花材,其間還加入民進黨,在黨內大老的推薦下擔任黨中央評議委員、也曾選過縣議員落選,後來因反對周清玉、翁金珠連任而被開除。

一連串的豐功偉績都草草收尾,上述沒有一項事業成功,但為了「死面子」阿爸硬撐,媽媽拗不過阿爸脾氣,任由他揮霍無度,家裡最慘的時候,媽媽還要批一些家庭手工來做,賺的雖不多,但那畫面歷歷在目,令我懷念。

「驚別人看伊嘸!」這是媽媽對爸的認知,但媽心思單純只任由爸一昧行事,爸自從金融界晚期被打入專員後,即忿世嫉俗,不願人家管,卻一再爬到主管頭上痛罵,不得志時經常流連ktv及股市,而「錢」是他最在乎的一切,總算撐到退休,領到7、800萬元的退休金。

不巧太太才剛嫁來不久,她也見識到老爸,揮金如土的本事,他像是在玩梭哈,先投入800萬,沒賺,再加碼一定賺回來,結果又沒賺,像個小孩似的四處向子女借錢,把家裡能掏的全部都掏盡,最後竟然還開起有女陪侍的ktv,因為他聽人說,做這個撈錢才快。

後來,我們才知道,他蓋的巴士站或ktv,都不是自己的土地,而是向國有財產局承租,他竟然膽敢在其上填土方、蓋200多坪的鐵皮屋,又開違法ktv,真的,他就是我老爸,這就是他退休後的金錢美夢。

後來他罹患嚴重的憂鬱症了,為了他,太太的人生規劃改變,在地方擺個小攤賺錢,我們沒有錢去都市了,沒想到,這個決定卻改變了我們一生,讓我們如實的接觸到台灣底層,遇見許許多多好朋友。

早已成為宅男的老爸,是我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,他對未來沒有一絲寄望,常提到要去死,卻每天抱著無數的藥包,一天起碼要吞50顆,什麼時候該吃哪顆都一清二楚,吞完之後還會擔心傷肝、傷胃。

為了他,我與太太選擇留下,我們意外發現新的人生視野,但老爸爸看我們,卻一直認為「是我害了你們,所以才害你們擺路邊攤」,任憑我說了幾百遍,他仍不信我們做的很快樂,以為我們為了取悅他而裝出的。

面對憂鬱症患者,真的要有相當的耐性,他像惡魔一樣,努力的要巴住你,一定要讓你知道「我就快死了,我也很想」,然後,你若認真,會發現工作的動力全因他而卡死,家裡的氣氛更變的死氣沈沈。

我這一次又投降了,因為兩個禮拜前因故與他大吵一架,無非是希望他趕快找到一項興趣,不要每天沈浸在「我是病人」的負面情緒中,但吵完架後,我後悔了,我自責不已,我想把你當正常人,用正面的方式激勵你,換來的卻是「你說的我都知道,但我就是做不到」。

我想把你當病人,我就得付出關心,這會更強化你的生病的情緒,讓你覺得呆在家裡有理,這樣的結果,不只你走不出來,也把我的情緒拖進去。

這是帶我、養我、教我的老爸,也是讓我現在情緒低落的源頭,我很想幫你走出來,但我試了又試,你讓我看見怯懦的人性,一個對生命、生活完全沒有知覺的活死人。

(阿爸已走出憂鬱,現在的他,只是快樂的宅在家裡,每天當孫女的司機,每天盼望朋友來串門子,但昔日的朋友,許多已散了,能溫暖他的,我看在眼裡,我在真正體會到人際間的現實,阿爸就是我人生的一面鏡子)

我失敗故我在

南路鷹常被人問到:為什麼要當記者?

 

年過中年,才知道這是人生一連串的失敗才讓我走到這裡。

 

小時候的功課並不突出,唯有畫圖比誰都強。上到國中功課一樣平平,但因為畫圖這項才藝出眾,成為「永遠的學藝股長」,學藝股長的工作就是畫壁報,每個月評比,畫壁報可以讓躲過課業壓力,但回到現實,以後可以靠著畫圖吃飯嗎?

為什麼沒有走上畫圖這條路?國三面臨升學,我的成績幾乎連彰中都考不上,曾想到台北的唸復興美工(全國最好的美術學校),我向父親提及,他說「讀這個以後大概就畫can ban(招牌),讀這個沒出息 」,由於沒有一個可以帶領我的美術老師,我錯過了往繪畫發展的人生,後來跟著大部分同學循正常管道升學,然而這項成績不盡理想,人生頭一次離家,隻身到台北大成補習班讀國四班。

因為害怕聯考,只想唸五專,只是沒能考上第一志願台北工專,就連第二志願明治工專都摸不到,我考到第三志願淡水新埔工專就讀,不滿意但可以接受。

工專五年,成績爛到可以,所有科目表現最好的竟是國父思想,老師是名國民黨的校園黨工,但我喜歡上她課堂上的五權憲法及地方自治。當時民進黨剛組黨,選舉時南路鷹經常跑到綠營候選人的選舉場聆聽,回到課堂上竟然可以與這名黨工老師激辯,同學嚇一大跳,後來,這名老師給了我92的高分。

專四發生一件事,期中考微積分我考0分,我意識到以後出社會絕對不能再面對與數字有關的工作,於是拼死命想畢業再插大,面臨被死當再讀第六年沈重的壓力,期末考我卯起來背考題,總算拿到40分「高」分,微積分死裡聎生。

當完兵,我跑到彰化一家大亨廣告公司當AE,我不曉得AE是什麼,只看見創意監督好威風,可以對著客戶說出對方的問題,並幫他們找到好的廣告方案,於是做了四個月,我決定插大考廣告系。

在準備插大之際,「暗戀」四年的女朋友在我插大考試前告訴我「我要結婚」,我原以考上大學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表達愛慕,但她選擇嫁結一名小富商,我失望到極點,我覺得自己很沒錄用,我想臨陣退縮不想考插大了,補習班坐在我旁邊的女同學勸我別忘棄,我騎著摩托車到大屯山頂想了一夜「如果能考上政大、輔大、淡大我就繼續唸,否則回家先種田再說。」

後來,我考上輔大,一股唸頭激勵我向前,「我一定要讓她(女友)知道我在哪裡?讓她後悔當初沒選我」大學四年,享受到成績突出的滋味,報告分組許多同學爭相與我同組,因為我的報告總是讓老師激賞。

畢業後如願當個地方小記者,後來也如願考上東森新聞。呆在東森新聞六年後我又再嚐到失敗的滋味,我疏於經營警政線,正當全國展開圍補張鍚銘時,我從未想到自己所跑線路的檢察官握有張鍚銘出沒的珍貴訊息,該名檢察官又與友台記者有親戚關係,張鍚銘落網時,友台第一時間掌握,我敗的一塌塗地,我愧對「供養」我六年的東森新聞,我無言也無顏的離開東森,長官連一句留人的話都沒說。

離開東森我與一名非常要好的茶商合作開設茶飲店,從完全不懂到自己摸索,從業績一天二千五百元到天天破萬,我的老闆是自己革命夥伴,也是我當時的恩師,我自己也是股東,在開店前,老闆告訴我他今年一定要開成三家店,如果不成,我就要被換掉,當個單純的董事。

我沒有達成他的目標,所以我又失業了,但我看盡商場人際的無情,成者王,敗者宼,我深刻體會當你不是記者時,絕大多數的人對你的態度完全改觀,這是現實世界的無情,商人、記者都有其宿命,我把所有的股份原價賣給這名革命夥伴,再回去想想下一步。

我可以還做什麼?年紀大了,沒有太多的選擇,我很謝謝自由時報當時願意「收留我」,我沒有太多的才能,更沒有過人的交際手腕,唯一能做的就是對社會多一點的期望,跑新聞比別人更勤快一點,觀察更敏銳一點,我要謝謝自由時報給我一個發揮的舞台,但這個舞台不曉得能讓我演多久,有一天下台一鞠躬不曉得是不是人生另一次失敗!

從畫圖、聯考、專科、交女友、跑新聞、經營茶飲店,我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,我要謝謝老天爺讓我人生遇到那麼多挫折,否則我不可能遇到心愛的老婆、兩個乖女兒,和父母同住共享天倫,我 也不可能現在做個謹守份際的小記者。

S__2793485

生命無悔

S__2793496休假日幫女兒整理書房,意外翻出一張陳舊的海報,看到內容不禁芫爾一笑,也意外勾起當年回憶。
歲月匆匆,一晃眼已經九年了,當年在電子媒體,痛不欲生;好在南投縣的長順茶業楊董事長國珍不吝惜提攜,讓我這個門外漢得以跨足到連鎖茶飲,不到一年的時間,在台中市西屯路撐起一間店,因為太投入其中,我頭髮全白了,老婆、女兒差點離我遠去,憂鬱症也悄悄地找上我,好在自由時報願意收留我這隻「掛病號的迷途羔羊」,我才又慢慢找回對社會和新聞的初衷。
時至今日,偶爾仍有媒體同業或老同事好奇問道「為什麼要再回來?如果繼續待著,豈不成為年收入百萬的連鎖茶飲經理?」我實在汗顏,當年沒有達成董事長的目標,成了茶界逃兵,當時的想法是把「家庭」、「健康」列為最重要選項,事業以後都可再拚。
人生不是賺到就是學到,茶飲界一年,勝過以前媒體歲月,我還是要深深感謝楊董幫我打開人生的視野,讓我那一年過得「精彩萬分」,嚐盡人生的酸甜苦辣鹹。
其實,當年一直有個把茶園搬到城市的夢想,竹山八卦茶園還沒竄紅時,我曾在那邊學作茶一段時間,夢想把一座茶園搬到城市裡,青綠的茶樹,撲鼻的烘茶香,「我只想賣給懂茶的人」,無奈同業競爭壓力過大,被迫妥協。直到現在,走在街頭,還會注意有無知音如此操作茶吧。經營過茶吧後總算「懂茶」,但我已不喝茶吧的純茶了,茶吧的茶飲是賣給不懂茶的人。

埔里媽媽的眼淚!

埔里媽媽的眼淚!
受日本教育的丈母娘總是如此堅強,很少在子女面前掉淚,在我和太太記憶中只有2次。

15年前,當她把女兒託付給我,眼裡滿是不捨淚水,我自忖有個電視台記者的工作,加上家境還算優渥,迎娶那天,我堅定地向淚眼婆娑的丈母娘說「媽,妳放心,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佩真」。

北醫護理系畢業的太太,有著剛毅的個性,嫁來吾家後,從南投縣長彭百顯特別助理,轉投入澎渤發展的電視新聞業,一路從小記者做到中部新聞主管,豈料後來因組織內部人事的傾軋,心力交瘁。當時,吾家正逢多事之秋,家父退休後不甘寂寞,在國有承租地蓋起巴士站和KTV,兩年內耗掉家產千萬,最後終因違法搭建遭人舉報而被悉數夷平,父親不甘心多年積攢付諸流水而罹患嚴重的憂鬱症,而我則對當時的電視新聞環境感到厭倦,轉而與朋友合資開連鎖飲料店,努力了一年,終與董事長理念不合而離開,當時還好自由時報彰化駐地出缺,我得以回到家鄉工作,同時陪伴重度憂鬱的父親。
太太對於新聞工作仍抱持熱誠,企圖心強烈的她不甘心被內部的人事鬥爭擊倒,其昔日多位台北主管也力邀她北上發展。我知道她很想北上,只是先後就讀國小的女兒牽絆著她。究竟是要北上大展身手,還是留在鄉下陪女兒長大?太太站在人生的轉捩點,幾度躊躇猶豫,後來終於割捨這一生最心愛的新聞工作,陪伴女兒成長。

女兒的呼喚,讓太太大膽的做出決定,但現實的人生並不允許她做個輕鬆愜意的人妻,因為此時她面對的是「家道中落」的夫家,為了多掙點錢,她決定擺攤做生意。

我極度的自責,自己不爭氣,讓太太必須街頭營生,但太太總是反過來安慰我「不用擔心我,你把爸爸照顧好就好」,太太的安慰,令我釋懷不少,但丈母娘這邊,我該怎麼面對啊?
為了擺攤做生意,我們求過好多店家,也用過記者的人脈,最令人不捨的是,丈母娘連續幾天清晨,去拜託埔里街一家人氣紅豆餅店,要他們能教女兒一些工夫,但老闆夫婦頗有個性,不教就是不教。
太太娘家家境也算不錯,丈母娘向來不求人,只因拗不過任性女兒的央求,那時每天清晨天還未亮,趁著紅豆餅老闆夫婦還在備料時,拉下臉來在攤前不斷懇求,「可不可以讓我女兒來跟你們學?」、「我女婿也幫你們報導過啊,別這樣」、「我家女兒都是吃你們紅豆餅長大的,拜託啦,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啦」。任憑丈母娘說破嘴,老闆夫婦不要就是不要,後來我跟太太親自拜訪,也是同樣的答案。

「嘸通失志!臭屁啥,以後妳們來埔里開一間更大間的」,丈母娘的安慰,總是帶著激勵,只是沒有想到兜了一圈,太太竟執意賣起「大腸包小腸」。

一想到女兒要在街頭「烤香腸」,埔里媽媽百般不願,按捺不住多日的憂煩,幾度親自打電話來﹁妳甘要做這?﹂,又三番兩次託埔里大哥、大姊道出她老人家心理疑問﹁栽培妳那麼大,又不是讓妳來烤香腸?﹂但後來太太索性不接媽媽和兄姊電話,因為已經沒有退路了,香腸攤車已下訂,只能往前走!

2008年總統大選前夕,太太的店「台灣寶」創立了,一開店,客人爆量,攤前大排長龍,每天總能賣個近百組,收入也有3、4千元,夫婦倆原本因創業忐忑不安的心情總算放下,但不久,我們迎來人生最心痛的母親節,「埔里媽媽突然來看女兒了」,那天我收到消息,趕緊把新聞擱下,來到店前對街,雙腳像被釘在路面,我沒有勇氣走過去,看著對街的丈母娘身影,我禁不住淚水淌流。
客人接續而來,丈母娘站在攤車旁,沒有一絲喜悅,太太自顧自地不停地翻烤香腸,眼神從未與媽媽交會,我看到丈母娘手裡一大坨的衛生紙,當客人離去時,她猛擦拭自己的眼淚,大姊站在媽媽身後,一邊擦自己的淚水,也「幫忙」擦媽媽的淚水,大姊不捨媽媽哭成這樣。看到此景,我實在無地自容,當年向丈母娘承諾一定會照顧好太太,如今卻由她做起這不算體面的生意。

我還是鼓起勇氣走過去,丈母娘看到我過來,趕緊把衛生紙丟掉一旁,收斂起愁容,倏地擠出一臉笑意,「阿志(我的舊名)你來啊喔!」我還是忍不住哭泣,「媽,對不起,真的,對不起」,「沒關係,我知道,佩真伊決定就好,倒是你要注意她的身體,不要讓她太操勞」。從太太有記憶以來,很少看過媽流過那麼多的淚水,那一天是2008年馬總統上任前的母親節。

4個月後的中秋節,「台灣寶」接到創店以來第一張大單,那是100多台斤的生香腸,買主就是丈母娘,她用盡自己的人脈,賣力在埔里街頭推銷﹁這是我女兒自己灌的香腸﹂。

接下來的日子,丈母娘的心情,還是不放心,只要見到我,頭一句話總是﹁宏駿,你當記者人面廣,怎不幫佩真介紹像樣的工作?﹂丈母娘明知,女兒已經潦落去,不會回頭,但總是一問再問,一直到台視﹁發現新台幣﹂來報導這個小攤子,「小店」成「名店」,類似問話才漸漸減少。

埔里媽媽永遠是「台灣寶」的大客戶和VIP,台灣寶可以連續營業一個月不休息,但只要埔里媽媽身體微恙,曾經是護理尖兵的太太二話不說,馬上拉下鐵門返回埔里,然而媽媽終究是累了,上個月一場沒來由的感冒,引發細菌感染,經過一個月的治療,10月8日撒手人寰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我何其有幸,遇到這麼好的丈母娘,一路走來,總是支持著我們,從不把自己的擔憂壓在我們身上,這要有多大的寬容啊!每當夜深人靜想起丈母娘的好,我有時會揣想,將來如果有一天,我的女兒將遠嫁他方,隨著丈夫四處流浪擺攤,我是否有那麼大的雅量,寬容女婿,我也許責怪女兒或女婿「有需要犧牲那麼大嗎?」。
對太太一輩子的虧欠,不曉得拿什麼來還,媽妳知道嗎?一直到現在,只要一得空,我總是想回去埔里看看妳,對我而言,這像在領「贖罪券」,因為太太的「台灣寶」沒有成功,我都無法向您交待,妳走得如此突然,來不及看妳女兒用最傳統的台灣小吃榮耀著您,榮耀這片土地。
媽,謝謝您,對我和佩真如此容忍,從未對我這個無用的女婿有一聲怨懟。
宏駿、佩真,2015年,寫在10月18日告別式前。

(圖為埔里媽媽當年第2度來北斗看女兒)